糖果
一两点的酒吧刚到高潮,红色射线闪瞎眼,鼓点大的要把耳屎震出来,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臭味。
李娇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眼睛,她坐在最有安全感的角落,茫然的戳了块果盘上的西瓜,她看向何欣,跟条鱼一样在这些人里面游来游去。
真厉害哇…
何欣接了个电话,游刃的笑容一僵,她坐到李娇身边,开口,“娇姐,你晚上住哪。”
李娇又戳了颗圣女果,回,“我不想回去。”
何欣犹豫了一下,脸上颇有为难,“我弟这几天放月假,你知道的,这个傻逼贱的要死…”
“嗷…”李娇咬了咬唇,听懂她话里的拒绝,以前去何欣家玩的时候,她那个巨婴弟弟动不动就欺负她,她爸妈还帮着她弟一起数落何欣,那场面,别提多尴尬了。
“那,那我自己去开个房吧。”
何欣松开眉,笑着搭上她的肩,“行,那我就不陪你了,我爸来接我了。”
“你爸?”
酒吧门口。
李娇懵逼的看着何欣坐上一辆宝马车,何欣摇下车窗,满面笑容朝她挥手。
主驾驶的男人有些微胖,上半身穿着藏蓝色polo衫,也顺着何欣的动作看过来。
习惯性的打量,再到眼露精光。
李娇连忙避开这种眼神,局促的回应何欣,“你,你走吧,我待会找你打游戏。”
“好啊。”
郑毅抱着胸,淡淡看着,将女孩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,耳麦传来阵杂音,接着是刘风的声音,“郑队,抓着了,身上有枪。”
“嗯。”
李娇努起嘴,扣着手指,心里怪怪的很失落。
“还不回去啊。”
李娇抬起头,是那个好人叔叔,“我不回去…”
“那你想去哪?”
去哪……反正不要回家。她抿着嘴笑了,朝男人靠近,“叔叔,你知道哪里有便宜点的,不要身份证的宾馆吗。”
他知道肯定知道,缺kpi了就去那些地方扫黄,郑毅皱了皱眉,欲言又止道,“你多大了?”
“嗯?”李娇圆溜溜的大眼一转,嫩声答着,“19呀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”
女孩睿智的歪了歪头,“骗你的,其实我17岁了。”
硬编呢这是,郑毅扫了圈周围,这么晚,她一个小妹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。他咳了声,决定好人做到底,“上我车送你回家。”
李娇跟被戳中命门似的剁了下脚,“我不回家!”
“……”郑毅哽住,这种青春期叛逆最不好管了,他追上去开问,“就不怕你爸妈担心?万一被坏人盯上,你就不怕?”
李娇停住竞走的步伐,小嘴瘪的像落满灰尘的柜子里的旧布娃娃,“反正他们一年回来一次,早就不管我了。”
还是个留守儿童,难怪……郑毅顿时无言,还没想好安慰她的话,女孩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手摇晃,“叔叔,我不想回家,你帮我找一个宾馆吧,求求了。”
软嫩的小手勾住男人的食指,不断擦过上面的厚茧,郑毅怔了好一会,才扒开她的手,面露愠怒,沉声说道。
“好好说话。”别动手动脚。
他摆出成年人的气势,又在看见她无辜委屈的表情后,泄气了。没有边界感,对男性不设防,没人管没人教,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小孩,用最擅长的方式索要糖果而已。
郑毅皱了皱眉,无奈道,“去你家附近开个房好不好?”
“嗯…那行叭。”嘻嘻。
郑毅人有点麻,看着傻乐的女孩,就当他今天脑子抽着了吧。
“以后别随便跟男人走,知道吗。”
“为什么啊,可我觉得你是好人。”
郑毅嘴角抽了一下,“我脑门写好人两字了?”
“哈哈哈,叔叔你好好笑。”女孩被逗的咯咯叫。
丽园小区。
两菜一汤早早散了热气,米饭也随着时间变得僵硬,暖黄的顶灯将客厅照的很亮,手机摆在茶几上,机械的女声在死寂一般的气氛里反复回响。
“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,请稍后再拨……”
去小卖部问,压根没来,在周围沿着她会去的地方找了两个小时,人影都看不到。
宁柏仁一动不动盯着手机,镜片下的眸光几近黑暗,双手搭在大腿上,手连着身子不受控制的抖动。
“砰!”
他紧忙捡起手机,抖着手点进班级q群,找到何欣的qq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去,一开始没接自动挂断,打了三个才接通。
“宁柏仁?”那边声音有点闷,接着是喝水的声音,“你给我打电话干嘛。”
男人努力控制住脸上肌肉的抽动,哽了口气,薄唇慢慢张合,“李娇,在哪。”
何欣刚完事脑子还有点晕乎,“应该,回去了吧,哦,她去开…”她说到一半赶紧闭嘴,她可不能大嘴巴。
“李娇,在哪。”
那头的男声极冷,钻进何欣的耳朵里莫名慎得慌,何欣皱起眉,脑子清醒了点,娇姐比她小两岁,在外头开房估计也是第一次,万一有点事……
“呃,我真不知道,娇姐她来找我玩,她送我到酒吧门口,我就走了…”
宁柏仁的脸色阴沉的吓人,俊逸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,“地址。”
郑毅拉开车门,把房卡递给副驾驶照镜子的女孩,“呐。”
李娇咬着唇笑嘻嘻接过,刚想表达一下兴奋,不经意扫到镜子里出现的挺拔身影,她连忙蹲下身躲进车座里。
郑毅愣了下,笑着垂眼看她,“怎么,打算睡车里啊。”
小小的一只缩在底下,对着男人比了个嘘。
郑毅不解,转头看向后面,没人,前面倒是有个行色匆匆的背影。
李娇咬着唇,心砰砰的,完蛋,要是被这个杂种看到,肯定要跟爸妈告状,她赶紧摸了摸牛仔裤袋的手机。
!她睁大眼,不是,手机呢,她也顾不上躲了,坐回位置开始翻身上的袋子。
郑毅皱了皱眉,问,“怎么了?”
李娇瘪起小脸,声音带上哭腔,“我手机不见了…呜。”
“帮你找找。”郑毅打开车里的灯,仔细翻找她车座底下,“是不是落在酒吧了?”。
女孩的眼里已经漫出泪光,郑毅见状上前安慰,“没事没事,买一个不就行了。”见她一直咬着唇哆嗦,郑毅有些手足无措,尴尬的拍了拍她的肩。
“要不你先回家,你还是个小孩,等大了就不算离家出走了。”
李娇也是个倔的,硬是抹了把鼻涕,努着唇犟,“我才不是小孩……”
郑毅抿抿唇暗自叹了口气,半响,“那我陪你上去…”
漫无目的的寻找犹如陷入一个漩涡,从没想过天塌了的感觉如此写实。
这个点早没了出租车,他只能跑。
半小时,也不多。
凌晨五点酒吧散场,烟酒味杂在一起臭气熏天,卡座上散落几个醉鬼相互搭着肩吹牛逼,宁柏仁扶了扶镜框,把气顺下去,跑到前台,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李娇的照片。
照片里的女孩站在学校门口,周围来来往往报道的新生,小小一只穿着藏蓝色牛角扣大衣,衣服有些偏长,都快盖住脚踝,笑着对镜头比了个耶。
前台正在擦老员工人头马,扫了眼便摇头,“每天酒吧这么多人,没印象。”
宁柏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,哑着嗓子,“麻烦查一下监控,她对我很重要。”
酒保见惯了酒吧里的挥霍,眯起眼打量他,穿了个衬衫,里面还套个白t,裤子,灰色运动裤,手腕上…啧,鞋子…啧,穷学生。
“走走走,什么人啊还看监控。”
宁柏仁盯了他两秒,未蒸发的热汗顺着额角流到下颌,他猛地冲过去揪住酒保的衣领,直接拖到电脑面前,把人脑袋往桌子上一按。
“打开!”
“哎哟我操,我操,保安,保安!”
怎么去的,怎么回来。
昏暖的路灯照着这条与她走过无数遍的小巷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,少年的白衬衫后面重叠着许多鞋印,脸也脏了,粘着些黑色烟灰。
他扶着斑驳的墙,让自己勉强站立,他要回家看一眼,说不定娇娇早在家里等他了。想到这,抽动的脸颊扯出抹笑意,一瘸一拐走出了期待的步伐。
打开门,漆黑一片。
开了灯,空荡荡。
他再也忍不住,心脏里的泥浆顺着血管沉到脚底,扑通一声,膝盖猛的跪倒在地。
宁柏仁抱着头半趴在门口,姿势诡异,喉中发出阵阵嗬嗬声,像哭,又像笑。
“给我站住!你这小孩怎么回事!”一个年轻女子举着个手机追着前面的男孩。
男孩慌张回过头,在手机里形成一张定格照片。
五六岁的样子,一头杂乱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两侧,身上的衣服很脏,还泛着油光,套了条明显不合身的松垮裤子,左裤袋湿了大片,冒出条奄奄一息摆动的鱼尾。
小男孩一边回头一边拼了命往前跑,根本顾及不到前方的障碍,“啊!”小小的身体被撞飞,一屁股摔到地上。
被撞到的是一名警察,正推着单车在行人道上巡逻,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快跑几步擒住男孩,“好小子,跑的真快。”
警察瞥到男孩手肘的擦伤,连忙拉开他俩,将男孩护在身后,“怎么了,这到底。”
女子拍着胸脯,吁了口气,“警察同志,呼,这小孩,偷鱼。”
宁柏仁心虚的捂住左裤袋,按着鱼尾往里塞。
警察看了眼还不到他胯的男孩,左边裤子湿透,一些鱼尾从小手指缝里透出来,他怔了怔,温柔耐心的蹲下身子,“小朋友,跟警察叔叔说,阿姨说的是真的吗。”
宁柏仁连忙摇头,拿出爸爸告诉他的话术,声音真诚稚嫩,“我没有,这是我买的。”说话间,往警察面前摊开小小的手掌,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,“警察叔叔,这是卖鱼的阿姨找我的。”
演的跟真的似的,女子一口老血冲上脑门,气的她浑身抖个不停,“哎哟喂,你这小孩!”
“可以可以,别以为我拿你没招。”她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翻动,小小的个子站在鱼摊前,心虚的往左右瞟,接着,干脆利落地从水箱里抓起一条鱼拔腿就跑。
“来,继续编!”
警察看愣了,这这……他上下打量着这小孩,唉,心头一软,他跟那女子打着圆场,“你看,这小孩看着也挺可怜的,要不就算了,这鱼的钱我替他出。”
女子得了理占了上风,嘴上依旧不饶人,“那他也不能专逮着我家偷啊,这都来几次了,之前看他可怜,睁之眼闭之眼,这次我实在忍不了了。”
警察连忙苦笑着安慰女子,面上略带严肃,拉着宁柏仁的手说,“小朋友,你妈妈没教你偷东西是不对的吗。”
男孩低下头,眼睛被杂乱的碎发盖住,“阿姨,对不起。”话音刚落,两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掉下来溅到地上。
“我没有妈妈,也没有人教我。”细细的声音凄凉破碎,秋风卷过,裤袋里的鱼疯狂扭动,像是垂死前的抗争,瞬间,鱼跃出裤袋,重重砸在地上,摆动几下就没了气息,留下小片血渍。
两人见状都怔住。
刚开始还气焰嚣张的女子瞬间焉了,结结巴巴摆起手,“算了算了,当我倒霉。”
“别哭了,小朋友,这鱼阿姨送你了。”警察连忙将那条鱼捡起来放进男孩手心,愣住…他皱起眉把他袖子捋上去,苍白细瘦的手臂上全是新痕旧疤,没一块好肉。
宁柏仁抽出手揉了揉眼睛,扬起嘴角,笑容天真无邪,“警察叔叔说了,偷东西是不对的,所以这鱼我不要,谢谢阿姨。”
说完,对着他俩鞠了个躬便转身跑了。
女子叹了口气,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男孩的背影,“这孩子也真是可怜,这么小没了妈,剩个爸也是个酒鬼,家里还有个得痴呆的奶,唉。”
“这情况福利院不管吗?”警察有点不可置信。
“管啥管,福利院都上门好几回了,哪次不是被那个酒鬼赶出来。”女子说着说着嗓门变大,似乎很替男孩抱不平。
“那他们住哪里?”警察又问。
女子往前面江边修的一座大桥指了指,“诺,就资江桥上,公厕旁边那个小房子,之前给修桥工人住的,他们以前住桥洞,好在修桥的老板心善,修完桥就给他们住了。”
警察是个刚进队伍的小年轻,听完女人的话皱起眉,心里五味杂陈,他觉得这事该管管。
———
自从过了霜降,天就黑的特别快,还不到7点,夜色就笼罩下来。
资江桥下,宁柏仁孤零零的坐在阶梯石板上,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摸了摸湿冷的裤袋。
远处传来几声闷响,要过年了,他侧头望着天,黑夜里炸开朵朵烟花,又化为流星消逝。
“你身上好脏啊。”
宁柏仁闻声转过头,一小女孩,毛茸茸的短发,圆溜溜的鹿眼,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的,他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角。
小女孩坐到他旁边,从大大卷里掐了一段递到他面前,“吃吗。”
宁柏仁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上的东西。
“这个可好吃了,你尝尝。”李娇热情的将零食递到他嘴边。
可以说是用撬的,干涩开裂的薄唇被两根手指掰开,下一秒大大卷就被投喂进来。
他木讷的嚼了嚼,口腔里爆开橘子汁味的香气。
“甜不甜?”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,凑近他问了一句。
小女孩身上的奶香钻进他的鼻腔,宁柏仁躲开她的眼神,低低嗯了声。
“你会说话呀,还以为你是哑巴呢。”小女孩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,可爱的兔牙倒映在宁柏仁的瞳孔。
两个一丁点大的小朋友排排坐在资江桥底的石板阶梯上,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。
“我叫李娇,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小女孩歪着头问他。
小男孩动了动唇,却没说话,低着头沉默。
“那你姓什么呢。”她又问。
“宁。”
“诶,我也姓李诶,好巧哦。”
她突然想起什么,小大人似的嘱咐道,“对了,这个大大卷不能吃下去哦。”
宁柏仁看向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