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毒
在场的人对莫睿芩皆是恭恭敬敬,唯独这邱老与他人不同,刚被两人放下地,邱老就绕着他转了一圈,“莫小子,中毒一个月还能活蹦乱跳,从王井的寨子跑出来,不错不错,不愧是老夫养出的身体,就是可惜这头发。”
莫睿芩的身体能抗毒,不仅仅是因为内功深厚,更是因为身体常年饮毒所致,寻常毒对他影响不大,这次若非中了王井的计,又被这来的莫名的毒牵制,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。
一旁架着老人进门的两人连忙问道,“若是解了这毒,公子的头发是否能恢复正常?”
“怕是不能。”邱老认真观察了一番,最终得出这个结果。
“莫不是邱老医术不行?”
一道极小的声音在房间内传递,偏偏邱老还未到耳聋的年纪,“小子,你说什么?”
说这话的小子尚且年轻,在几个护卫中尤为显眼,被邱老那双精明的眼睛一瞪,那小子立即缩了缩脖子。
几位稍年长的护卫连忙道,“邱老不必与这小子见识,他刚入莫家军还不知道您的本事。”
这话未让邱老的情绪变好,莫睿芩从小熟悉这老头,若是让他一味生气下去,只怕更难哄,瞥了眼正看戏的刘湛。
得了暗示的刘湛立即岔开话题,“这头发苍白又如何,命要紧,即便公子毁了容,依旧是我们的公子,你们几个莫要叨扰邱老看诊。”
说罢,连忙朝邱老抱拳,“劳烦邱老帮公子解毒。”
瞧着刘湛算得上客气,邱老的脸色缓和几分,伸手诊脉道,“竟然你这小子如此客气请老夫,老夫就勉为其难给你家公子瞧瞧。”
周围的男人听了这话相视笑了笑,谁都知道这老头说话傲娇的很,能这般说想来是不生气了。只是没曾想这老头下一秒便开始口无遮拦起来,“据老夫所知,平和县离云浙已经不远了,既然要解毒,何不让这些小崽子去云浙寻人?我记得姚家小子就在云浙吧,当年你们两人闹了不快,这次可是极好的机会。”
房间内的守卫脸色当场一变,往日公子只要说这事都会不快,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抬头一看,果然公子的脸色果然不对劲。
“邱老,这是觉得自己的医术不如一个小辈?”莫睿芩的表情过于平静,几乎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想什么,唯独几个跟了他十几年的人能瞧出他已然生气,“若是你担心解不了此毒,我可以让人去寻姚家。”
“放屁,老夫学医术的时候,姚家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,我能解不了此毒。”邱老被这么激,立即风风火火起来,指挥一旁装着看天看地的人说道,“笔呢?老夫要写药方。”
“来了来了。”
“邱老,这边请。”
“哼!一个个都是大爷,还要老夫喊才能准备……”
“是是是,邱老说的是……邱老这边走……”
人被恭恭敬敬的请了出去,声音渐行渐远间,依旧停留在桌前的刘湛看了眼已经闭目养神的人,“公子,邱老一向口无遮拦,还望公子不要与邱老计较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邱老在莫家也不是一两年,莫睿芩怎会不知?
此时心烦意乱的莫睿芩也没心思交代接下来的事,而是让刘湛退下。推开紧闭的窗门,望着下方涌动的人流,心情犹如夜晚的波涛不停翻滚。
……
莫睿芩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抓王井归案,几个跟着他出门的守卫稍作休息便来禀报关于王井的消息,正好这个时辰邱老也带着熬好的药前来,一进门那浓郁的药味便将房内几个成年男子熏得脸色惊变。
“来来来,这解药来了。”
折腾了片刻,邱老的头发凌乱,头发上不知从何处沾来的草药,反正没有刚到时的整齐,也不顾几人商量事,直接端到莫睿芩面前道,“赶紧喝了,莫小子。”
迎面而来的浓郁气息,甚至里头还掺杂着些许腥臭味,莫睿芩皱眉道,“邱老确定这是解药?”
“废话,这是老夫花了大半个时辰熬出来的,赶紧喝了。”
瞧着邱老递过来的碗,里头的药汁黝黑发亮,莫睿芩犹豫了片刻,最终在对方即将发火之际,将那药汁饮下。周围的男人见公子如此面不改色的喝下,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佩服,一群兄弟中能这般喝下邱老的药,公子是头一个。
邱老显然对莫睿芩的识趣感到高兴,伸手接过已经空了的碗,抬着腿往门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,“你中毒已有一月,所以老夫下药便加重了些,服药之后,一日不得动武,否则……”
邱老的表情意味深长,只可惜他脸上沾着灰尘,根本没人瞧见他的微表情。
一旁尚且年幼的小子见邱老已经远去,这才掩上门道,“也就公子能喝下邱老的汤药,但凡是属下,非得吐出来不可。”
话音刚落,便瞧见一旁的朋友正朝他挤眉弄眼,他下意识抬头看,见公子正斯条慢理的看着手中的纸张,似乎不想是生气的摸样,哪知下一呼吸听到公子冷静说道,“听说近几日桑树村缺个守林人,你既然没事,就去一趟吧,也能管管你的嘴。”
“不是,公子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这人的嘴便被同伴捂住,“公子放心,我等一定亲自将他送往桑树村。”
没瞧见公子心情不佳吗?这时候添什么乱,再多说一句,小心公子将你打包送回泽州。
说罢,这人便被人带出房间,莫睿芩身边仅剩下刘湛一人。此时,他问道,“你们这几日与王井有过交际,可曾摸清此人来云浙的目的?”
凤国地界辽阔,即便海域受莫家控制,他大可以换地方离开,偏偏这人选择往内陆,甚至往云浙这个地方走,莫睿芩觉得这人目的可能不只是逃命。
“这人很是谨慎,属下与他交手数次,都没能琢磨出他的想法,只是有一点,他似乎一路上都在抓人。”
抓人?莫睿芩想起被关在寨子中的日子,那段时间牢笼中的确进了不少人,但这行为并不符合王井的性格,一般来说,人数越多,目标越大,这人此时本就在逃亡,却不停的抓人,难道这些人有什么特殊之处?
“不管他有什么目的,我们将他抓了便能得知,让黄勇武配合你,去寻王井的下落。”
“公子不必担心,在接到你消息的前一日,我们已经得知王井此时就在立县,属下已经派人跟着,待公子解了毒……”
刘湛表情得意,他一早就知道公子的注意力绝不可能从王井身上移开,这几日一直关注这件事,如今这消息算是派上用场,没想到话到一半,莫睿芩忽然起身,表情严肃道,“你说什么,王井在立县?”
“……确实在立县,前几日才到的……公子,你这是要去哪里?”
莫睿芩行色匆匆,他记得黄勇武给程郁的消息,他的同伴在立县,若是平日,他可以不管这件事,但正好昨日路障前,水寇曾见过程郁,这人的特征太好认了,那双眼睛……若是那人将此时告知王井,即便程郁与他没关系,王井这人也不是放过程郁。
无辜之人不该牵扯在官匪之事中!
……
说到程郁这边,他与戊方、莫睿芩分开之后,雇佣了一辆马车,沿途风景没看,一路睡到天黑,晚上在官道上的客栈休息一晚,本以为这一路没了莫睿芩定是一路平安,结果晚饭后正打算让小二烧些热水洗澡之际,一眼瞥见大堂内刚进门的客人,吓得直接将门关上。
这进来的人瞧着眼熟,是路障前曾压迫他眼睛的人。不是,这人怎么会在这里?虽然意料到莫睿芩的状态不太可能大杀四方,可这人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?
程郁咬着指甲在房内转悠,思来想去觉得趁着夜黑风高,瞧不清人脸的时候离开是非之地最为稳妥。主意已定,程郁见大堂中无人,便偷偷溜出客栈,他雇佣的马夫正好在马厩休息,将人摇醒后,他特意加了一百文,本来颇有怨言的马夫顿时眉开眼笑,也顾不得问程郁为何要连夜出走的事。
两人坐着马车离开客栈几十里地,直到后半夜程郁才放下提心吊胆的心,刚准备打个盹,听到后方急促的马蹄声吓得一个哆嗦,回头一看,火光下那张脸不就是客栈的水寇吗?瞧这情况明显是冲着他来的,程郁立即让马夫加速,只是拉着马车的马哪有人家单枪匹马来的快,转瞬间,后方的马队已经接近程郁的马车百米左右。
“我去,欺负我没坐骑是吧。”
见人逐渐逼近,程郁立即从包袱中摸出临出城门前买的那把匕首。说实话,就算有这玩意又如何?他没武功打不过这些水寇,早知道黄勇武说派人护送的时候,他就不应该死要面子。
这时程郁的脑海里一片光怪陆离,这几年的记忆好似走马灯似的,一幕幕闪过,尤其是跟着姚舒云转悠岁月以及照顾程锦的那些年,要是他死了,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人……这话不太对劲,就算变成鬼,也会守在这两人身边,尤其是姚舒云,这么大一个美人,他还没享受够,后面得便宜哪个人啊。
程郁思维跳脱,脑子里已然没人畏惧生死的恐惧,反倒开始可惜没能陪着姚舒云到老的事。
待他反应过来,身后的马蹄声不知何时变成兵刃相交的场景,他掀开帘子一看,不知从哪里闹出的队伍与后方的水寇干架,此时打得热火朝天,正是逃离的好时机。
他收了手中的匕首,同前方驾着马车的马夫说道,“快,快跑。”
马夫一听立即甩了一鞭,马像吃了兴奋剂似的,在落下月光的官道上驰骋,索性程郁早有方便,双手攀着马车边缘,回头一看,阴影处一匹马正迅速朝这里奔腾,吓得他一个哆嗦。
不是,他就是救了莫睿芩一命,实际并不熟悉,没必要这么穷追不舍吧?
“停下,程郁。”
伴随着马蹄声,后方的声音断断续续而来,程郁并未听清,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,小心翼翼探头,正巧此时月光透过树林,落在提着长枪的人身上,刚毅的脸庞,外加那张人神共愤的脸,程郁一脸惊喜,“莫睿芩,你来救我?”
“立县有水寇,你不能去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夜晚风大,又加上光线暗淡,程郁无法看清对方在说什么,只得伸出半个身子,哪知奔驰的马车正巧拐弯,受力不均的马车竟然有了几分翻倒的趋势,吓得程郁立即往回缩,此时前方的马夫惊慌失措大喊,“公子不好了,这马惊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程郁双手扣在车厢,感受这马车异样颠簸,脑海中忽然有种想法,“别告诉我前面是悬崖。”
这种场景他在电视上没少见过,只要马车一失控,前方不是断崖就是坑,他不至于这么倒霉吧?
“是啊,公子。”
马夫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当真是吓坏程郁,没想到他不是死在水寇手中,而是马匹失控?
“程郁!”
此时窗外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,他目光平静,似乎什么事情都稳操胜券,原本惊慌失措的程郁瞧见是他的那刻,心情缓缓平静。
“马惊了。”
莫睿芩皱眉看向前方,前方不足几百米远就是一个断崖,以马匹现在的速度恐怕难以转弯,只能……他淡定夹紧马腹一蹬,原本与车厢持平的马一跃而前。程郁眼前忽然闪过一丝亮光,长枪犹如黑夜的一条银蛇灵活窜动,即将击中套绳之际,一支短箭破空,直接撞击在枪柄之上,即便是差了几毫米,也错失让马车停下来的机会。
“莫睿芩,和我正大光明的打一场吧。”
来者正是当时路障处的男子,他显然是通过重重阻拦才出现在此处,身上带着伤,有几处留着鲜血,衣衫褴褛,说不出的狼狈,可偏偏这样的人凭着毅力牵制莫睿芩。
失控的马车距离悬崖越来越近,程郁下意识朝莫睿芩喊道,“不是,你能不能先救我在开打?”
声音顺着风落入莫睿芩耳中,他皱眉撇了眼离断崖愈发近的马车,手中的长枪犹如灵活的银蛇,直接穿过男人的防御。
男人本就有心理准备,只是没想到前几日还病恹恹的莫睿芩,今日又与寻常无异。长枪在他的大刀上重重一击,震得他双手发麻,再次抬眼时,跨坐在马上的人好似轻燕般,借着长枪支撑之力,将他一脚踢下马。
“公子!”
“刘湛,你去将那个马夫救下。”
刘湛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莫睿芩,不放心道,“公子还是留在此处吧。”
莫睿芩不回话,反倒策马上前,刘湛与他两侧夹击,将马车护在中间。
此时马车已经彻底乱套,要不是马夫和程郁死死抓着车厢,人早在之前就被甩出门外。无人控制的马车在官道上肆无忌惮的横行,毫无顾忌的碾过路边硕大的石头。程郁清晰的听到车轮蹦破的声音,随后人就像包袱一般摔进车厢内。
这时,刘湛正好追上来,直接长枪一挑,将在马车边缘的马夫勾上马,刚准备将马上的套绳挑走之际,马突然拐了个弯,原本处于马后的车厢在惯力驱使下,直接来个漂移,半个车厢悬空于悬崖之上,碎石跌落的声音在深夜之中异常清晰。
“程郁,你没事吧?”
“你觉得我没事吗?”
马车戛然而止,程郁趴在马车上,因为重力打开的窗户能瞧见深不见底的悬崖,他甚至连哆嗦都不敢,这人一上来就问有没有事,要不是这个情况不宜发火,程郁真想破口大骂。
莫睿芩看了眼正拖着马的刘湛,此时马匹已经疲乏,想依靠马的力量将车厢拖上来显然不可能,他当机立断,取了挂在马背上的长枪道,“你抓着枪,我拉你上来。”
这个时候程郁只能相信莫睿芩,尤其是挂在这里,听着外头的风声,车厢晃动不止,命悬一线之际,莫睿芩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。他缓缓往长枪的方向伸手,由于车厢深浅问题,程郁根本摸不着长枪,他下意识伸长腿,下方的木板立即发出‘嘎吱’声,声音清脆响亮,他当场僵在原地。
恰逢此时,被刘湛牵制的马踏蹄,一番动静之下,本来就不牢固的车厢后板发出承受不住的哀嚎,坐在里头的程郁瞪大眼睛,随后便察觉身体下沉,尖叫声响彻整个夜空,甚至惊动沉寂的鸟兽四处飞散。
“刘大哥,公子呢?”
刚将水寇拿下的守卫赶到此处,除了刘湛与马夫之外,并未瞧见公子的人影连忙询问。却瞧见刘湛看着不远处的断崖,半晌才缓过神,一脸惊恐道,“快去找绳子,公子跳下去了。”
……
耳边是风的喧嚣,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沉稳的心跳声,程郁歪着脑袋望着下方漆黑的林子,无端松了口气,这才对搂着他的人道,“你真是我的好兄弟,要不是你,我非要成为肉饼不可。”
“不必谢我,我只是暂时阻止你下落而已。”
两人全靠莫睿芩手上的这柄长枪支撑,方才千钧一发之际,也不知莫睿芩如何想的,瞧见程郁那双恐惧的眼神,想都不想跟着跳入悬崖。
“所以,你有什么计划吗?”
大半夜,两人挂在悬崖上,夜晚的风显得刺骨,程郁搂着莫睿芩精壮的腰际,也顾不得美人在怀,哆嗦的问着。
其实跳下来那刻,莫睿芩观察过崖壁,发现距离他们两丈远有一棵树,若是在那处停歇,或许能等到刘湛来救人。想到此处,他左手一个用力将怀中的程郁抱紧,“把你的裤腰带脱了。”
“什么?”程郁以为自己听错,又见人认真的表情,脸色顿时惊恐道,“你个色狼。”
多亏莫睿芩方才搂了一把,否则程郁这一挣扎必定让自己掉下去。想想他跳下来救这个傻子的行为,莫睿芩颇为烦躁的解释,“你若是不解腰带,我们非要吊死在这里不可,瞧见两丈外的树了吗?我们得到那里去。”
程郁顺着莫睿芩示意的方向看去,果然瞧见那扎根在悬崖上的树,面色颇为尴尬。谁能想到这人要腰带居然是为了救命,不对,要不是这人有先例,他也不至于想歪。
谁都不知莫睿芩的体力能支撑多久,为了不然自己成人干,程郁迅速且艰难将怀中的腰带解开,又担心腰带长度不够,加了件身上的外衣,衣服刚脱下来,程郁就打了个寒颤,此时已经入秋的季节,大晚上已经能感受到秋季的寒意,索性莫睿芩身上温热,两人抱在一起不至于冻着。
腰带捆着鞋,在悬崖上抛了好几回都不成功,有一次即将挂上之际,又被风吹偏,最后还是程郁搂着莫睿芩,由他发力这才挂上那棵树。
两人折腾了大半夜,终于攀上那棵树之际,程郁已经累瘫,抱着树干大喘气,“累死老子了,你说说我怎么这么倒霉?出门还能碰上水寇,要不是你,我多半是死了。不对啊,你怎么知道我会被水寇追击?”
折腾了许久,程郁总算是找回些许脑子,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。
“我的人说水寇在立县。”到底是勉强了些,莫睿芩摸着有些沸腾的心脏眉头紧锁。
“所以说,你是为了阻止我去立县,没想到我会被水寇盯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