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春梦(二)
医院里,灯光雪亮,炽烈到使人感到发慌,浓烈的来苏水气味扑鼻而来,郭发的心绷着狂跳,飞出出租车,长长的走廊里,已经人影寥寥,抢救室外寂静无声,于连芳坐在长椅上,抬起疲惫的头,眼睫晕了妆,嘴里的口香糖嚼到无味瘫软,一直在告诉他不要报警,郭发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不能报警。
“凭什么不报?”郭发坐在她身边,点燃一支香烟,刚ch0u一口就被旁边的护士喝住,这护士口气凌厉:“医院不能ch0u烟,知不知道?这是你家啊?”
郭发把烟头掐灭在掌心里,颤抖的拳头捶在墙壁上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到底咋回事我也不清楚,”于连芳递给他一块口香糖,像是在哄孩子,“你妈是三天前回旅社的,今晚请假说出去有事,回来的时候就一身是血了。”
那口香糖彩se玻璃珠一般圆润,到嘴里是西瓜味儿,郭发的口腔被一gu甜腻而清新的汁水席卷,他闭上眼睛,十七刀,想想也知道凶多吉少,有多少人有被削掉半个脑袋还能活着的运气?
“是被我妈打残的那个男人g的吗?瘦pgu?”郭发隔了一个空位坐下,看见地上淋漓的血辙,一直蔓延到手术室门口。
不是,那人早就去省城治病去了,哪有心思报这个仇,应该是别人。”
“我妈都说什么了?”
“你妈说,这是她的报应,是她的命,她说要是有人问,就说她是自杀的,还让我告诉你,特意告诉你,不用寻仇。”于连芳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。
郭发双手交握,两个拇指绕圈旋转,忽然发现腕子上多了一条珍珠手链,是那鹦鹉螺,那个家伙是什么时候戴上的?他垂头摩挲,那灵巧的珠子上已经完全染上了自己的t温。
手术室的红灯醒目,仿佛不灭般晃眼,郭发像老僧入定一样发着呆,手里像是拈着念珠一样摆弄着她的珍珠手链,他从不信神佛,除了在绝望到极点的时候。求一切神明保佑。我妈对我很坏,可那不是她的错。她不可以si,她醒过来的时候,我会照顾她,她会变得温柔和蔼,也没有力气再打我,再骂我。她才不到五十岁,不能这么就去下面见我那个si爹。
他的脑海里思绪纷乱,想起小的时候,大概是四五岁的光景,他记事儿晚,那时候算是记忆的,父母对他还没有r0ut上的暴力,只有jg神上的疏离,那一阵子他常常生病,晚上咳到两肋疼痛,默默在被窝里饮泣,郭震从不管他的si活,每天喝酒到半夜回来,还要骂上他几句病秧子,只有母亲抚着他汗sh的头,背着他来到诊所挂水,她会从楼下的副食店买来零食,有真心罐头,有苦荞片,还有珍珍汽水,粉红se的网兜里鼓鼓塞塞,她笑着说小孩子生病只要吃罐头就会好的快,b打针还有用,郭发猛然落下泪来,这是他记忆里的巧克力糖,在最难捱的时候,要拿出来t1ant1an,此后,是腥风血雨,可是无论母亲变得多么残暴,他永远记得这份短暂的温柔,春yan一样永恒地挂在他心底最深处。
郭发睁开眼,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好久,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护士擦得一g二净,身边,于连芳已经不在,只留下一gu香水味儿,他望着寂静的走廊,忽然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单薄身影。
是她,轮廓上带着点点光晕,无论出自故意,还是巧合,她就像梦里的神明一样走了出来,齐玉露慢悠悠地朝他走来,好像是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跛态,郭发站起来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缓慢地咀嚼着口香糖。
齐玉露浅笑:“你邻居说你急吼吼打车来医院了。”
“找我什么事?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香,像是枇杷糖一样宜人,郭发的神经自然地松弛下来。
齐玉露把他按回座位上:“我来找我的手链,鹦鹉螺珍珠手链,我爸爸送我的,我一不戴就难受发慌。”
“你又跟踪我?”郭发把手链拍在她肩头,“故意的吧,这是什么狗屎借口。”
“你妈怎么了?”齐玉露也坐下来,向手术室里张望。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妈?”郭发瞳孔一缩。
齐玉露擦了擦手链上的汗珠:“让你急到出汗的人还有几个?”
郭发怔了一下,发现自己满手是汗:“几点了?”
“还有三分钟,凌晨一点。”齐玉露看了看手表。
“快三个小时了,还没出来。”郭发的尾音带着哭腔,他的嘴里发苦,胃袋扭着作痛,现在好需要一块巧克力糖。
“上帝会保佑阿姨的。”齐玉露张开双臂。
郭发缓缓靠近,扑面是她来自腋下的热意,他忍不住埋头进去,她挽住他汗sh的手,冰冷的长椅上,他们长久地拥抱着,隔着厚厚的衣料,分明感觉得到彼此的心跳:“真的吗?我怕我造的孽找上她。”
齐玉露将他抱得更紧,捧起他的手,五指骨节处破了皮:“你疼吗?”
郭发抬起头,茫然地噙住她的下唇,轻轻地t1an吻,他感到好安心,神魂暂时飞到安全的所在:“这样就不疼。”
齐玉露发出细小的惊呼:“居然是西瓜味。”
“对不起,我有点糟吧?”郭发瓮声瓮气地说。
齐玉露知道他在为刚刚的那一场仓促的温存而愧疚:“那就下次补上。”
狄金森有句诗,非常有名,我本可以忍受黑暗,如果我不曾见过太yan。很少还有人知道下一句——然而yan光已使我的荒凉,成为更新的荒凉,对此,我感同身受,得知我的病情恶化的那一天,我实在是不想活了。我将近三十年的生涯里,曾经尝试卧轨两次,,使郭发和齐玉露更加夺目。
齐玉露应接不暇,郭发则笑着望她:“这就看不过来了?还有呢!”
白忆楚一蹦一跳,从暗处跑出来,给本场盛会的nv主人公送上一束怒放的玫瑰花。
“谢谢!”
“不用谢,g妈。”
郭发环视四周,与所有给自己捧场的人一一打了眼风,他高举双手,打着节拍,齐玉露这才发现,他穿的是夏天的衣服,里面夹衣太厚,把垫肩挤得像两座小山,可他浑不在意,唇际挂笑,眨着一双乌黑的眼,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,脸上的疤痕看不分明。
“别看我了,我知道我头油涂太多了,”郭发感受得到她的注视,从前是令人抓狂的ysh蠕虫,现在却像是被月光笼罩,温柔如浴在水中,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两枚戒指,“你喜欢哪个?”
明晃晃的戒指刺痛齐玉露的眼,她只想拔腿就跑:“你疯了?”
郭发掐了她一下:“疼不疼?”
齐玉露嘶了一声:“疼啊。”
“疼就不是做梦,快点收了,给我个面子,”郭发满面春光,贫嘴的功夫已经全然恢复,“决定不了就点红花,贪心就都拿着,我不嫌乎你脸大。”
齐玉露嗫嚅着,她从未想过,还会有一遭,心在前面跑,要扑倒他的眼前,后头却有根弦生拉y拽,不给自由:“我没明白你意思。”
“平时又jg又灵的,现在咋这么愣,”郭发弹了弹她的脑瓜,单膝跪地,“嫁给我吧,齐玉露,废墟也好,g0ng殿也罢,不论眼下还是将来,你写你的诗,我修我的车,没有为啥,如果非要问,你和我就是全世界,这样说,行吗?”
满座的人们在片刻的寂静后,跟着附和起来,响亮的呼声飘满整条中原街:“嫁给他!嫁给他!嫁给他!”
齐玉露茫然无措,抱着那玫瑰,低眸不语,一张苍白的脸掩映在鲜红的花瓣中,忽然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她忍不住作呕,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了。
“我的姐,你去痛片吃多了吧。”郭发扑上去,面前是ai的人、鲜花和呕吐物,耳边是浪漫的异域乐曲。
“快走吧,太丢人现眼了。”齐玉露感谢这一顿呕吐,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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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发带着齐玉露走在铁轨上,说要给她一个惊喜,一个一直以来她渴望的东西。
齐玉露双臂舒展,在枕木上前行,像个孩子:“你到底要g啥?”
“生日礼物啊,”郭发踩着砾石,掣住她的手,他不敢用力,怕折断她的关节,“你身t没啥事儿吧?你都在我跟前儿吐两回了。”
“咋了,你嫌弃我了?”齐玉露兀自往前奔,全神贯注。
可天不遂人愿,暴雪再临,专线被迫叫停,那份惊喜也不得不推迟。狭窄的磅房里,四个人围坐在一起,轮流喝着一瓶烈酒,颧骨都透着红晕。
通过齐玉露冷静的描述,关于杜楚楚在教堂纵身一跃的那一晚,白康宏和曹微都知道了。
“洋酒喝着就是不一样哈?我感觉跟饮料似的。”白康宏双眼涣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