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utumFever(四)
——“那时候郭发的脸上,只有青春痘,还没有刀疤。”
浇了橙汁儿的锅包r0u入口甜腻su脆,是老板董四通的独家秘方,郭发连吃了两碗米饭,齐玉露如鸟般浅啄,静静地看他大快朵颐,接下来要讲的,是一个残忍的故事,她不忍破坏他的胃口,毕竟人活在世,饱餐一顿,怎么说也算是一件重要的事情:“慢点吃,不急。”
郭发很快吃完,擦了擦嘴上的油光:“说吧。”
“杜建树和万碧霞,你师父,你师母,告诉你杜楚楚是得急x肺炎si的,对吗?”
“对。”
“杜楚楚是跳楼si的,就在城南边的红顶大教堂,警察当晚就把尸t拖走了,发卡,是她落在草丛里的。”
“跳楼?”
“对的,他的父母应该把这件事的消息隔绝了,知道的人很少很少。”
郭发不是个木讷的人:“你捡到的?可你不是这几年才来太平的吗?她是1995年si的呀。”
“我有个弟弟,被送养到太平,我隔段儿时间回来看他,95年我来给他送学费,没有地方住,就住在那个教堂里落脚。”
齐玉露递给他那张四人合照,锯齿的边缘,有些泛h——依次排开四张稚neng的脸,曹微、白康宏、杜楚楚、郭发,他们穿着厚重的冬装嬉闹,作为背景的大教堂是那么高大璀璨。
那时候郭发的脸上,只有青春痘,还没有刀疤;曹微还不知道白康宏的心意;而杜楚楚,也没有想过去si。
郭发把照片推到一边,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,只是又夹起一块锅包r0u,茫然地嚼着:“si玩意儿,非挑在这个地方si,有病。”
“你们是男nv朋友吗?”齐玉露忍不住问。
“不是,我们四个是发小,拜了把子的发小。”郭发如实回答。
“那天晚上,她到教堂里避风,和我碰见了,她挺高兴的,一点看不出要寻si,还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,她告诉我你想当水手,把水手两个字刻在课桌上,你很会游泳,冬天的时候还能冬泳,我想,她是ai你的,你不知道吧?”
“没有用了,人si都si了。”郭发打了个嗝,把锅包r0u吃了个g净,连胡萝卜丝都一一挑走。
“还有很多故事,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,你想听吗?”齐玉露说。
郭发低头在身上找烟:“不听了。”
齐玉露继续说:“我后来相亲的时候看见你的照片,才发现是你,后来打听了很多你以前的事情,我想我们很有缘分的。”
他0遍全身,找不到打火机:“好,谢谢你告诉我。”
“我觉得从那时候我就开始全心全意地ai你了,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奇怪,”齐玉露目光灼灼,“可以,给我一个机会和你做朋友吗?”
郭发不置可否,从兜里掏出钱,放在盘子下,站起身离开:“我去上班了。”
齐玉露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,追上他,险些没有站稳,郭发一把把人扶住,齐玉露笑着,他的手很大很有力,让她有点吃痛,她坚持给他点火:“你答应了吗?”
“不答应,别靠近我,你看看杜楚楚,她是什么下场?省省吧,齐玉露,你过好你自己。”郭发定定地说,口鼻里长出一口浓烟,全扑在齐玉露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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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天,郭发分外沉默,一口气把所有积压的活儿都g完了,晚上,照例来到师父师母家里吃晚饭,他埋头只顾吃,完全不知道太平已经传起了有关他恋情的风言风语。
杜建树心知肚明,可还是小心翼翼:“发啊,你妈这几天怎么样?”
郭发挠了挠刀疤:“挺好,在家养鱼浇花的。”
万碧霞嘬了嘬筷子:‘钱什么的,你得攒着,你这年纪,得考虑结婚了,你现在有了这个房,再有点存款,娶个姑娘没有问题的。’
郭发哼哼哈哈地答应,点头如捣蒜,不知不觉吃了好几碗饭。
杜建树笑着说:“上回是小齐给你打电话吧?说明这孩子心里有你呀。”
“你去了,说明你也心里有她啊!”万碧霞和他一唱一和,企图打探一点郭发内心深处的秘密。
郭发终于按捺不住,手掌拍桌:“师父!师母!够了!”
二老愕然。
“别对我这么好!我不配!”
“你怎么不配了!我和你师父都知道你是好孩子!”杜建树高声说。
“要不是我!楚儿不会卷进那事儿。”郭发的心口撕裂似地,一动弹,就能流出血来。
杜建树呼x1一滞。
郭发站起身来,掀开墙上杜楚楚的遗照,一刹那,白纱飘飘零落:“你们俩别骗我了!她受不了了!她是自己要si的!”
杜建树低声说:“小楚儿就是得肺炎呀,你这孩子哪儿听的!”
万碧霞怔住:“不管她怎么si的!她的遗愿是希望我们把你当成我们的孩子!她说你是一个苦命的人,苦命人就是要照顾苦命人的。”转瞬间,泫然yu泣。
郭发再也法忍受,摔门离去,震耳yu聋的回响之中,万碧霞与杜建树一齐看向那重见天日的遗照,杜楚楚嘴边有一个小梨涡,可能是随姥姥,她那么笑着,非常灿烂,宛然若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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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发一步三格快速下楼,迫切想要摆脱身后这恼人的氛围,可不只怎么的,还是在楼梯口刹住了闸,在贴满小广告的斑驳墙壁上,他一眼看见那几个字——郭发是大傻b,最后两个错别字明晃晃地刺痛他的心。
“你才是傻b。”他自言自语,长舒一口气,点燃一支烟镇痛,从兜里掏出照片和发夹,付之一炬。
火光明灭,焦糊刺鼻,他把烟头捻灭在杜楚楚当年的字迹上,拳头狠狠捶墙:“你个傻b!为什么想不开!为啥不等我出来!”
泪水忽然决堤,迟来的痛苦更加强烈,郭发蹲下来,头抵在墙角,将中午吃下去的锅包r0u吐了个jg光。
2000年9月9日y
喜欢听歌,但最近听不起了,于是到地下影像厅里买盗版磁带,特别便宜,一盘儿才三块,打包的话就划算,我总像老人抢菜市场一样扫荡那里,每次一买就是一筐。里面的歌曲种类很多,摇滚,民谣,钢琴名曲,内地最多,港台次之,有时候甚至有外国的,我英文不及格,很多根本听不懂,不过光听旋律也很享受。我发现许多歌手喜欢把“的”唱成“地“”,还发现王靖雯的嗓子有点像小红莓乐队的主唱。最喜欢的歌手是关淑怡,缱绻迷幻的粤语,透着一点y冷的se气。父亲还专门腾出一个柜子,给我不计其数的磁带安身。我有一台很旧的cd机,是1996年生日小武送给我的,他说是在垃圾场里淘来的,我知道他在撒谎,他从小喜欢偷偷00,可家里那时候根本不缺钱,甚至可以收相当富裕,他和我说,他每天不偷难受,我叫他改,后来真的改了,发誓只有一种特殊情况,特殊情况下,只为了我偷。当时我狠狠揪扯他的耳朵教训他,但心里很受感动。那银漆斑驳的老物件被他简单修理以后,竟然和新的没差别。在物质方面,我很容易满足,向他坦言,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,恐怕以后也没有能超越的了。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说,向我打包票每一年都会送我礼物,争取一年b一年好。我笑了笑,告诉他,我已经没有几年了,用一个巴掌数,都没必要了。小武的数学不好,可是他已经猜出了那稀少的数字,犹豫地b划着指头。我g脆告诉他,三十岁对我来说,是一个槛儿。如果继续治疗,九成的机会能迈过去,但我从来都是一个不相信奇迹的胆小鬼,我放弃了。这些年来,把自己做成标本,高悬起来,用幻想构成透明隔绝的玻璃,再也不去医院,小病也不去,被狗咬了就忍着,犯病了也不吃止痛药。我之所以不瞒他,是因为曾经答应过他一件事——一切事情结束以后,一起离开太平,离开东北,坐上那遥远的列车,到温暖的南方去,把所有的不堪都抛在脑后。我承认这样直白地向一个懵懂少年预告si亡,是一件残忍的事情,但是没有办法,日后当我像水蒸气一样消失在半空,他又该去哪里找我呢?小武缓了很久,说骗人是小狗,姐,你肯定骗我。没有骗你,是真的。我递给他我的诊断书。我告诉他我要把我剩下的积蓄用来火化,剩下的留给他,请他务必把我的骨灰洒在大海里,洒的时候,别忘了用这cd机放我最喜欢的歌儿。不知怎么把他逗笑了,他说为什么不把钱留给齐东野,我说他肯定活不过我的,我们都活不久了,可是他更老一些。他想了很久,又说不知道大海在哪里,我说离我们最近的大海应该在大连。那是我看见他ai笑的脸上,使郭发和齐玉露更加夺目。
齐玉露应接不暇,郭发则笑着望她:“这就看不过来了?还有呢!”
白忆楚一蹦一跳,从暗处跑出来,给本场盛会的nv主人公送上一束怒放的玫瑰花。
“谢谢!”
“不用谢,g妈。”
郭发环视四周,与所有给自己捧场的人一一打了眼风,他高举双手,打着节拍,齐玉露这才发现,他穿的是夏天的衣服,里面夹衣太厚,把垫肩挤得像两座小山,可他浑不在意,唇际挂笑,眨着一双乌黑的眼,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,脸上的疤痕看不分明。
“别看我了,我知道我头油涂太多了,”郭发感受得到她的注视,从前是令人抓狂的ysh蠕虫,现在却像是被月光笼罩,温柔如浴在水中,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两枚戒指,“你喜欢哪个?”
明晃晃的戒指刺痛齐玉露的眼,她只想拔腿就跑:“你疯了?”
郭发掐了她一下:“疼不疼?”
齐玉露嘶了一声:“疼啊。”
“疼就不是做梦,快点收了,给我个面子,”郭发满面春光,贫嘴的功夫已经全然恢复,“决定不了就点红花,贪心就都拿着,我不嫌乎你脸大。”
齐玉露嗫嚅着,她从未想过,还会有一遭,心在前面跑,要扑倒他的眼前,后头却有根弦生拉y拽,不给自由:“我没明白你意思。”
“平时又jg又灵的,现在咋这么愣,”郭发弹了弹她的脑瓜,单膝跪地,“嫁给我吧,齐玉露,废墟也好,g0ng殿也罢,不论眼下还是将来,你写你的诗,我修我的车,没有为啥,如果非要问,你和我就是全世界,这样说,行吗?”
满座的人们在片刻的寂静后,跟着附和起来,响亮的呼声飘满整条中原街:“嫁给他!嫁给他!嫁给他!”
齐玉露茫然无措,抱着那玫瑰,低眸不语,一张苍白的脸掩映在鲜红的花瓣中,忽然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她忍不住作呕,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了。
“我的姐,你去痛片吃多了吧。”郭发扑上去,面前是ai的人、鲜花和呕吐物,耳边是浪漫的异域乐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