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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死里逃生

 

霍桐生醒来的时候,眼前是一片黑。他动了动手,手指还没活动开,一旁的人走了过来,霍桐生看不清,待他再睁睁眼,才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,茫然道:“哦是你啊。”

男人看着他的眼睛,也不说话,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人,丝毫没有看到他醒来的喜悦,倒是霍桐生自己又弯了弯唇角,只是太疼,没有弯出个笑容就放下了,像是一个的逗号,他用了些力气才微笑着说出来话:“你好。”

霍桐生就是这样的人,哪怕不知道自己人在哪,疼得都没了半条命,也端端正正礼貌周全地给人道好。

被他问好的人没有半点被讨好到的意思,面上仍冷冷淡淡,丝毫不予回应,只是盯着他看。

“几点了?”

“下午三点。”男人回应了。

霍桐生转转眼珠,看向外面,天很黑,屋里也阴沉沉的,什么都看不清。男人又说了句:“阴天,外面下雨。”

“你给我拉开窗帘吧,我想看看外面。”

男人没拉窗帘,只是说:“你眼睛还没好全,要避光。”

霍桐生又忍不住弯嘴角,只是仍旧没弯起来:“我破相了吗?”

“算不上。”

霍桐生叹气:“本就生得差强人意”

他生得俊美,眉目浓丽,漂亮得不辨男女,实在算不上差强人意。男人既没否定他成语用得不对,也没告诉他伤势,只是说:“好好休息。”

霍桐生说这一两句话已经耗光了全部力气,强撑不了多久,又沉沉地陷入睡眠,满脑子都是:竟然真的还活着

留在他记忆深处最后的画面就只剩下巨大的玻璃直向他而来,翻滚的车起了火浓烟,大火。他痛得昏死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

霍桐生再醒来时,看到的就是一盏昏黄的灯,灯下,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靠在沙发上看书。从他的角度看过去,男人英挺的鼻子在书上投下锋利的影子。

他这边一有动静,男人就看了过来,四目相对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

夜深,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,霍桐生也忘了习惯性的笑,就那么冷漠地看着男人。男人平静地任他打量,良久之后,霍桐生才客套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

男人放下书:“要喝水吗?”

“为什么救我?”

男人给他倒了杯水,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:“医生说,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。”

霍桐生重复了一遍:“为什么?”

男人像是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:“什么为什么?”

霍桐生浑身剧痛,他不知道自己伤得到底有多重,只是死死盯着男人,用不多的力气说道:“没必要。”

他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人,也没必要活着,可这个男人就是救了他,所以为什么?

霍桐生需要一个答案,于是他换了个问题:“你想要什么?”

他固执得让人头疼,男人躲不过去,坐在他身边,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宽厚的墙:“不用想着还,好好养伤。”

霍桐生更沉默,过了会儿,再次开口:“韩彦波,我现在是不是死了?”

他还活着,却问这样的话。

韩彦波听懂了他言外之意:“嗯,法医鉴定结果是你死了。”

霍桐生是还活着,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霍桐生了。

当初,霍桐生决意把检举材料递交给韩彦波的时候,就没有想过活,可这个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将他救了回来。

人说郸城的韩彦波有阎王手下抢人的能耐,以前霍桐生听了这种话,也就是笑笑,现在他从鬼门关活着回来,却不得不信。

霍桐生盯着韩彦波看,脑子里将车祸前的事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
金丽阁407杀人一案判了李啸天死刑,拔出萝卜带出泥,李高峰等人也没逃过清算,霍桐生惨死,金丽阁想当然也没逃过查处。

韩彦波稳坐钓鱼台,这一仗,他赢得漂亮。

只是,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执棋的人还没任由他个炮灰死了。

他们之间,好像还没有到这一步。

于是,霍桐生不依不饶,开口道:“我死了,霍家的钱你也得不到。再说,我结交的些朋友,都是生意场上的,对你无用,自然也没什么能帮得到你。如果有什么能用得到的地方,韩”

他想了想,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,只好又说道:“需要我做什么,你不妨你给我个痛快。”

以往,霍桐生并不这么说话,他是惯会说好听话的,也不会刨根问底给人难堪,任谁见了金丽阁的霍总经理都要说声“是个做事周到漂亮的人”。

但,他都不是“活人”了,自在些也没什么,更别说他现在还在病床上,病人的特权总是多一些。

韩彦波看着他,虽然还是没说话,眼神却多了些温度。忽然,他伸手,大拇指摩挲过霍桐生有些干涩的唇瓣,动作不快,又轻又慢,意味强得难以让人忽视,就像他这个人。

霍桐生忍不住睁大眼,黑沉沉的眼睛里甚至有些惊慌。

韩彦波俯下身,像山峦一样。

慌,霍桐生心跳快了不止一拍

但是,男人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要对他做什么,只是俯身为他调整了下枕头,好让他躺得更舒服点。

待到韩彦波起身,霍桐生砰砰乱跳的心才一点点安分下来,但是紧接着,男人一句话,他的心又被吊了起来。

“你怕什么?”说完,男人也不等他回答,自顾自回到灯下,继续看他那书。

霍桐生面色古怪,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,转了转眼珠,没说话。

“在看什么?”男人打断了他盯着自己的眼神。

霍桐生收回了目光,若无其事:“没什么。”

黑暗中,两个人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。一直到深夜,霍桐生看韩彦波还没走,忍不住问道:“你不休息?”

他扫视着前面那张不大的沙发,怎么看都不像是韩彦波能躺下的,而他身下的床很大。

韩彦波看了他一眼,起身:“我去隔壁。”

随即,“咔哒——”一声,门关上,那人出去了。

霍桐生才微微吐了口气,察觉到自己松气,他忍不住自嘲:到底在瞎想些什么?

“还好,伤口没有发炎,恢复得很不错,最近可以吃点清淡的食物。”

“好,谢谢。我可以下床活动吗?”

“理论上可以,但还没完全好之前,还是减少走动。”

霍桐生对医生的话深信不疑,语气诚恳:“好,我知道了。您看,还需要注意什么吗?”

他十足乖巧,笑起来有种讨巧的温顺,是个好病人,谭其格不吝多说几句:“客气了,平日里多休息就好。除此之外,尽可能保持心情愉悦,可以适当听些音乐,也可以看些舒缓的电影,保持健康心态。”

霍桐生笑笑:“好,劳您费心。”

韩彦波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巨大的投影,此刻画面上枪林弹雨,血肉横飞。霍桐生躺在床上,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。

四目相对,霍桐生闭了眼,就当自己没醒。

电影传来“突突突”的枪击声,怎么都不像病人该看的。韩彦波抬手给他关了,声音不咸不淡:“医生来过了?”

霍桐生装死不能,睁眼:“嗯。”

“他说什么?”

“没说什么,就让我好好休息。”

“嗯,还有呢?”

“还说,我可以自由下床活动了。”

韩彦波声音仍是淡淡的:“没说你能不能沾水?”

霍桐生一下子紧张起来:沾水?是什么意思?这是要上床了?他心里翻江倒海,语气还算平静:“那我下次问问?”

他正打着商量,没留意韩彦波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。

“我是韩彦波。”

很快,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您好,您好。今天的诊断结果我发您了。”

“嗯,我收到了,他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吗?”

“病人正在最关键的恢复期,保守建议的话还是减少走动。”

韩彦波盯着霍桐生,霍桐生被他平平的眼神压得不自在,错开了眼神。

电话那头,谭其格还在说:“毕竟病人伤的是骨头,频繁走动影响恢复,之后长歪就很麻烦了。”

韩彦波没说话,谭其格又说道:日常的疗养注意事项我发您的资料里有,稍后我单独再整理一份给您发过去。”

“嗯,好,你忙吧。”

挂了电话,屋子里静得有点可怕。

韩彦波并不说话,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,霍桐生一点点不自在起来,轻咳一声:“可能是我记差了。”

好在,韩彦波并没有深究,淡淡道:“吃饭吧。”

霍桐生张口道:“医生说,我能吃些清淡的。”

“嗯,给你定了粥。”

霍桐生有些脸苦:他喝粥都喝出阴影来了。

但韩彦波不点头的事,他没半点人权。

韩彦波看他那样,开口道:“海鲜粥,不给你喂虫草了。”

霍桐生脸上才有了些喜色:“劳烦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说着,韩彦波把饭递给他,自己拿出电脑,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开始看。

这段时间,韩彦波几乎一手包办他的生活起居,霍桐生都不知道他这么个大忙人哪里来的这些美国时间。

终于,霍桐生吃到一半,放下了勺子:“你最近不忙?”

韩彦波仍盯着电脑,头也没抬,反问:“不吃了?”

霍桐生又拿起勺子,乖乖吃:大佬不肯说的时候,他是问不出来的。这是霍桐生跟韩彦波相处一周得出的心得。

等吃完,霍桐生才又开口问:“这几天不忙?”

韩彦波摘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,揉了揉自己的眉心:“忙。”

霍桐生低头“哦”了一声,腹诽:忙还过来,他倒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,能让跺跺脚郸城就颤三颤的韩彦波天天陪着他。

霍桐生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碗,嗯,准确说,是大佬伺候他,总不能是看上他了吧?

霍桐生被自己的猜测惊吓到了,忍不住嘴角抽搐。

“又想什么?”

霍桐生没想到,看似在忙的韩彦波居然还能留心到他,只得在心里叹一声:大佬不愧是大佬,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。

“没什么,也不知道今天天气怎么样。”

“还不错。”

“嗯?”霍桐生都没想到他会搭自己这随口的应承。

更让他没想到的是,韩彦波又说了句:“玉兰花开得很好。”

霍桐生这下是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,只好硬着头皮应和道:“嗯,市政部门做得挺好的。”

他虽常在交际场上跟人应酬,但是他还真少跟韩彦波这种极正经的人打交道,一时还真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。

以往,霍桐生打交道的人都有个“好”,有的好女人,有的好喝酒,还有的好品茶,韩彦波好什么?

霍桐生在心里盘算:好看书?总不能跟他聊《极权主义的起源》

霍桐生想起韩彦波前几天看的那本大部头,忍不住头疼,真是难为他了:声色场上的霍老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,唯独少了看书做学问那窍,跟韩彦波聊不来一点。

忽然,霍桐生诡异地想到,也不知道韩彦波老婆什么样。从政,还是大学教授?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降伏得住韩彦波这种男人。

霍桐生虽然长得讨女人欢心,身边也没缺过女人,但他对女人实在没什么概念。

他印象里,女人要么是他声色场里那些用来游走上层的筹码,要么是他母亲那样一辈子都不知什么叫愁苦的金丝雀,他还真难以想象韩彦波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。毕竟,他看起来不像有这种需求。

冷不丁,韩彦波问道:“要看电影吗?”

“啊?”

霍桐生被他问懵了,来不及反应,察觉到自己事态,他很快调整自己:“电影?”

韩彦波起身:“嗯,想看什么?”

霍桐生忍不住道:“不会打扰你吗?”

韩彦波没回答他,随手找了一个:“看这个吧。”

霍桐生看了眼投影,张张嘴,又闭上。

韩彦波察觉到他动作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霍桐生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

这些天,他已经习惯了韩彦波说一不二的作风,只是霍桐生很想提醒大佬:他27岁了,不是7岁。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的《熊出没之过年》,叹了口气:算了,大佬开心就好。

霍桐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,再次醒来的时候,电影已经关了。不远处的沙发前,韩彦波仍在忙,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肃的脸上,不怒而威。

韩彦波身上糅杂着儒雅端方,很容易让人想到君子之风,但任谁都知道,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,如临渊岳,如面巨兽。

霍桐生盯着他看了很久,久到他觉得韩彦波足以注意到他。

但是男人没有,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,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屏幕,没有半点心神顾及到霍桐生。

好一会儿后,霍桐生开口:“几点了?”

“你醒了?”韩彦波回了个最显而易见的问题,显然,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。

“有点渴事情,棘手吗?”

韩彦波起身给他拿了瓶水,又坐回电脑前:“嗯,还好。”

霍桐生喝了水,看他忙得不抬头,忍不住笑:“你说你,忙得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。”

他这话说得有点僭越,但是韩彦波并没计较。

霍桐生看他不说话,还以为把人得罪了。过了会儿,韩彦波合了电脑:“你说得对。”

霍桐生有点跟不上他脑回路:什么对?

韩彦波好像有点坐太久了,他抻了抻自己的颈部肌肉,难得笑笑:“你说得对,忙不完。”

霍桐生断了好几根肋骨,肌肉多处挫伤,好险是命大,没有伤到头,只是被碎玻璃划伤了眼角,说不疼是不可能的。

但他习惯性道:“没事。”声音里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,有种脆弱的温软,让人忍不住靠近。

韩彦波坐到他旁边:“要起身上厕所吗?”

本来他不说还没什么,这么一说,霍桐生还真有点想。但他眼下行动不便,少不得要韩彦波帮他。

于是,他伸出手,韩彦波把他半抱了起来。

男人身上没什么味道,霍桐生自己不自在地往后避了避:他自己躺在床上,都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,生怕脏了大佬雪白的衬衣。

霍桐生一米八一,不算矮,但韩彦波比他还要高半个头,从韩彦波的衬衣领子看过去,能看得到男人厚实的肩背肌肉,他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精悍。

说来,韩彦波年纪不算很大,霍桐生在脑子里算:两个人差几岁?十八岁?还是十九?

男人的身体厚硬如一块钢板,侵略意味极强,霍桐生有些不适应,尴尬得手心出汗。一会儿的功夫,韩彦波已经半搂半抱着他到卫生间了,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,霍桐生总觉得今天的韩彦波有些奇怪,他尴尬地开口:“大大哥?我上厕所。”

韩彦波搂着他的腰,没松开:“嗯,你上。”

霍桐生更尴尬:你抱着我,我怎么上??

热气一点点涌上霍桐生的脸,最终,他实在有些忍不住,憋屈地解开了裤腰,掏出自己的小兄弟,尿也不是,不尿也不是。

“需要我帮你?”

“不用,不用。”霍桐生连连否认。

热气已经从他的耳后蔓延到头顶了。换作别人,霍桐生肯定会开玩笑:“怎么帮?帮我扶着鸟?”

但他怎么敢让韩彦波给他扶着鸟啊!?

霍桐生心惊肉跳,一紧张,还是哆哆嗦嗦尿了,尴尬像是千百万只蚂蚁在身上爬。

冷不丁,韩彦波给他递了张纸:“擦擦。”

原来,霍桐生尿的时候,滴到手上一点

霍桐生自认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,但都没此刻尴尬难言,他宁愿死在宝马车里,都好过被韩彦波看到他尿在手上。

忽然,韩彦波握住他,牵着他的手到水龙头下,从他身后拥着他,接了洗手液给他洗。

哗啦啦的水声下,男人的手比霍桐生的手还要大一些,滑溜溜地在他指缝下搓洗

霍桐生靠在韩彦波怀里,一抬头,冷不丁跟镜子里的韩彦波对视。

男人冷静的目光看得人心慌意乱,霍桐生慌张张避开了,轻咳一声:“好我好了。”

韩彦波松开了他,霍桐生自己拿了纸擦手,慌不择路地找话:“这个洗手液还挺香的,不知道是什么品牌。”

就在他擦完手打算出去的时候,身后的男人猛地把他打起了横抱。

!!!

霍桐生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干巴巴道:“你我我自己走。”

他提心吊胆着,攀着韩彦波的肩膀,没敢搂太紧,怕大佬不满,又怕大佬给他摔了。

但大佬就是大佬,做事十分靠谱,不光把霍桐生抱到了床上,还没碰到他伤口:“太慢。”

霍桐生反应了一会儿,才明白过来:人家说的是他走太慢他忍不住汗颜:要不说,大佬能做一把手,光做事效率,就不是常人能比。

就在霍桐生神思不属的时候,韩彦波突然开口:“喜欢吃什么?”

“啊?”

韩彦波这一问,给霍桐生又问懵了:不是什么意思?

沉默一会儿,霍桐生问道:“您您有孩子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霍桐生诡异地联想:韩彦波不会是当他做儿子吧?

他想到了自己那早死的爹,默默给列祖列宗点了个蜡:爹,儿子不孝,估计要给别人当孝子了

就在霍桐生胡思乱想个没边的时候,忽然,一只宽厚的手落到了他的头顶,然后,男人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又在想什么?”

霍桐生陡然一惊,打了个哈哈:“没什么。”

很快,他忍不住问道:“怎么没要一个?”

“要了一个,后来死了。”

霍桐生暗苦: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!这话可真难接啊,能伺候得了大佬的都不是一般人。他叹了口气:“节哀。”

“没事,很多年前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两个人又把话聊死了,霍桐生还从来不知道,向来长袖善舞的自己还有说不出话的一天。

好在韩彦波接过了话茬:“还睡吗?”

霍桐生没什么困意,但大晚上陪大佬闲聊也太难了,于是他打了个呵欠:“睡。”

然后,他眼睁睁看着韩彦波进了卫生间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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