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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熹·汉恩自浅胡恩深6

 

死无对证,他当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赵熹垂下眼:“我好。”他试图从这个孩子身上套出话:“乌珠郎君保护了我,我没有事。”

宗隽的脸色突然有点不大自然:“喔,这样啊!他……”

赵熹和他一起出门,一边走一边问:“真是万幸,二哥昨天临时起意要去打马球,不然——不过,二哥好像不大喜欢和乌珠郎君一起玩?我看你们都去了,昨天只剩下他在,他这人看着不太好接近,我向他求助的时候,心里还有些害怕。”

宗隽急了:“你求他干什么呀?你……哎呀!”他又不说话了,转折道:“不要和他玩嘛,你要玩和我玩。以后我干什么都带着你,再也不让你落单了。”

赵熹淡淡看他一眼。

宗隽给赵熹卖消息示好:“虽然你们宋朝昨天派兵,但,我哥看在你们皇帝刚刚登基的份上,不会说什么的。他真的挺喜欢宋朝,我也很喜欢宋朝。我们金朝管北方的事,你们宋朝管南方的事,这不是刚刚好吗?”他又很得意:“我和我哥哥都是这样想的,我哥哥是我阿爹最厉害的儿子,但有些人可不这样想,九哥,你不要被骗了。”

赵熹说:“二哥对我朝的好意,我一直是知道的。”

宗隽很满意:“是的,我们一向很喜欢宋朝,而且你阿爹也很喜欢我哥哥的,这一次没有见到他,真是可惜。那咱们说好了啊,你还跟我一起玩儿。哦,对了,你要是还害怕,可以来和我住嘛。”

赵熹心里一动:“和你住?”

宗隽说:“是呀,和我住,我帐子大,你搬过来,我可以再给你砌个炕,或者一起睡也行,反正再过一两个月咱们出发回去啦。等咱们过了黄河,宋朝又交了东西,你就可以回家去,时间很快的,咱们住在一起可以多说说话嘛,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,就是、就是——”他的声音忽然一低,语言都忘了转换:“四哥。”

赵熹一回头,乌珠换了身衣服,用女真语和宗隽交谈了几句,宗隽原本还行的心情立刻烦躁起来,拉起赵熹就走:“不和他说话!”

赵熹被他拉着往前走,一边走还一边回头,乌珠一个人,缀在他们后边,看起来很可怜。

不知道为什么,赵熹想要为他辩驳,在那一瞬间他做了兄弟间的裁判,运用了自己私人的情感,他想乌珠就算再不对,宗望也不该把他放在营地里,任由他自生自灭,乌珠是孤独的,可怜的。

正如在金营里的他。

宗望的营帐也就到了,里面吵得热火朝天,宋朝昨天来押送珍宝的官员、金营中的侍卫,还有一个正在擦汗的张能,被金军将领团团围住质问。

见到赵熹来了,张能忽然大松了一口气:“大王!”

宗望一拍桌子:“张相公,话还没说完呢,你乱叫什么?”

张能又被吓得一哆嗦,宗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:“九弟,你坐吧。”赵熹还没有坐,随后进来的乌珠已经自己找椅子大喇喇坐下,大家把他当成了透明人。

赵熹摇摇头:“我不坐。”

宗隽急了:“啊呀,九哥,你不坐干嘛?你坐呀!”

赵熹说:“二哥这样审问张相公,可见是把昨天的劫营事怪到了我们国家身上,既然这样,我和张相公都是有嫌疑的,张相公站着,我有什么可坐的?”

宗望笑了一下:“好吧,我倒是忘了,张相公是你们宋朝的重臣,我这样做没有礼节。你坐吧,张相公。”

张能虚虚挨了一个屁股边,赵熹在他旁边坐下,宗望道:“九弟,听你的意思,昨天劫营和你们宋朝没有关系?”

赵熹说:“二哥,你问我和张相公,我们怎么知道呢?我们两个来军中已经一个月了,朝中发生了什么,我们也一样被蒙在鼓中。只是我这样想,我皇帝陛下既然把我和张相公派到军中来,若贸然派人劫营,岂不是伤害了君臣之义、骨肉之亲吗?”

这队兵是不是宋朝派的,大家心里都清楚,宗望虽然有心放过宋朝,但也得借此讹钱,因而道:“那你倒说说,昨天那些人是哪里来的?要不要到外头去看看,他们带着的都是你们宋朝的旗帜!”

赵熹抿了抿唇,张能颤颤巍巍开口:“那个、那个,我朝皇帝陛下曾诏令、诏令勤王,也许是这些人不知道两国已经修好,凭借一腔忠勇,自行纠结袭营……额,有旗帜也不足为奇。但绝不是我们皇帝陛下的意思!”

宗望大怒道:“这些人是忠勇,我是什么,我是贼?”

你不是贼谁是啊!

赵熹出声道:“二哥息怒。咱们两国从前有海上之盟,万世不渝。奈何我朝中有奸臣童道夫、王甫等奸臣作祟,擅自招降张觉、违背盟约,又蒙蔽我爹爹。我爹爹引咎,禅位于我哥哥皇帝陛下,虽然现在已经将首恶诛杀,但到底是我们失信在先,二哥你率军而来,乃是正义之师,又愿意为天下百姓,同我国讲和修好,我国中上下,都煞蒙二哥恩德,怎么会率兵攻击,称二哥为贼?二哥仗义聪明,还请细想,这么多时日里,二哥你提的要求,我朝哪有不竭力应副的?为这队不知何来的乱兵,坏我们两朝修好之事,何必呢?”

宗望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点头道:“九弟,你说的很是,就是乱兵。但,乱兵,也是你们汉人,你们宋朝的兵!”

他转头对张能道:“张相公,就算昨天袭营不是出于你朝皇帝本意,但折我不少粮草兵马,使我大好女真男儿埋骨他乡,这事你们宋朝得负责。还有你们宋朝的李伯玉,听说他是管兵的——你觉得他还能再做你们宋朝的宰相吗?”

张能躬身应是:“那、那自然是不能的。”

“知道不能,就赶紧写信给你们皇帝陛下!至于怎么抚慰我们女真男儿的灵魂,你们宋朝看着办吧!”

“是、是……”

张能又开始擦汗,紫袍蹂躏的皱皱巴巴。

赵熹忽然开口道:“我听二哥昨天摔下马受伤,心里很着急,不知好了么?”

宗望提前得到了消息,在外面设埋伏,并没有告知赵熹。当然,来劫营的是他亲哥哥,自然也没必要告知,况且,他也尽到了义务,甚至还折损了人手。

“我倒是已经修养好了。”他说,“倒是你啊,九弟,昨天有没有被吓到?”

他本来就是一句客气的话,赵熹却说:“昨天,大兵忽然而到,喊打喊杀,我没了魂,差点晕过去。”

宗望“额”了一下:“那你要好好修养。”

赵熹垂下眼:“二哥,我害怕,想找个人一起住。”

宗望眯着眼,不懂他的意图,以为他要和张能一起:“你身份尊贵,还是在中心比较好,若有闪失,我以后怎么和你阿爹交代呢?”

赵熹已经自动忽略一些他奇怪的话:“我就在中心帐子里找个人一起住。”

宗望叹一口气道:“按我和你阿爹的情分来说,我应当应分照顾你,可我帐子里常有人来往,若出了什么事,你更加说不清了。”

宗隽站起来,很得意:“我来照顾九哥吧,我住得很近,而且,九哥和我讲故事玩儿。”

宗望看向赵熹:“好么?”

赵熹的眼睛掠过宗望,掠过宗隽,最后停在了坐在角落,没人看的乌珠身上:“昨天大兵突来,进入营中一通乱杀,我六神无主,幸得四郎君相救,使我免遭贼人之害,我……”

“我想和他一起住。”

“九哥,要不然你再想想?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吧,我保证不吵你,不拿你练汉话。你再考虑考虑吧,你说你为什么要想不开,和——”

“他爱和谁住和谁住。”营帐前,乌珠拎着一卷铺盖走过来,站到赵熹旁边,可谓是春风得意,“说不定他是怕你半夜尿裤子。”

宗隽脸都被气红了:“我不尿裤子!”

赵熹回头瞪了乌珠一眼,宗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,心思都写在脸上,实在没必要挤兑他:“他离我帐子近,东西少,搬来搬去不麻烦。”

宗隽说:“我也不怕麻烦啊,我找人给你搬。我们是亲戚嘛!”

乌珠一手拽着铺盖,一手拽着赵熹往回走:“就你和他是亲戚?”

从名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兄弟,可宗隽憋不住大喊道:“我是他妹夫!”

乌珠的脚步一顿,赵熹也回头。

宗隽急切道:“你们国家要嫁一个帝姬到我们国家,就是嫁给我!”

新的和议书上的确有个条款,许大河为界,嫁帝姬和亲,赵煊自己是没有女儿的,要嫁,就只能嫁自己的妹妹,当然,宗室或者民间随便找个女孩子的可能性也有,怕只怕宰相们会拦着。

“他是你妹夫——”

回到帐子里,乌珠把自己的铺盖铺到赵熹的床上,士兵们来回把乌珠的东西抗来,别看乌珠的营帐小,但东西细细数起来还不少,赵熹的帐子立刻被占去了一大半空间。

乌珠坐在床上,赵熹赶他:“穿着外衣不要坐床上。”

乌珠被他赶起来,激愤地说完下半句:“我还是你丈夫呢!”

啪叽一声,康履脸着地,摔倒在门口。

赵熹大概有一瞬间的心虚,然而乌珠动的比他快,他把赵熹床上另一套被子拎起来,走到康履面前:“床睡满了,你到隔壁去!”

康履没想到面前这个强盗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登堂入室,公然占据了曾经摸黑搜索的床上,但更可怕的是那句话:“大王……”

赵熹说:“你到那儿去,晚上炕别烧的太热。”

康履一阵天旋地转,宁可自己被烫死,赵熹要是个男人,和乌珠搞起来,他都不会被惊吓,可:“大王!”

赵熹看了他一眼,含义很明确,带着一点警告。

事情已经发生了,并且,赵熹还将纵容它继续发生下去,他感到一种末日偷欢的癫狂感。多久?三个月、四个月?左右不过一百天。过了这一百天,夏天就会到来,山上的冰雪消失殆尽,乌珠也会离开他。

只有一百天而已,他能活多久?六十年?七十年?能活七十年已经是古来稀少,在漫长的生命里,一百天只是眨眼的一瞬间。

他只是违背……一个瞬间。等这个瞬间过去,他会继续遵守禁令的,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,父亲不知道,母亲也不知道,赵熹要把它埋在心底里,仔细品尝。

争分夺秒。

康履离开以后,帐子里只剩下他和乌珠两个人,箱子堆来垒去,原本的空间少了一大半,强势而有力的侵入来自于赵熹的身后,乌珠环抱住他,是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。

“我看他很没眼力,会不会说出去?”

赵熹忽然感到很暖和,他在乌珠怀里闭着眼,两个人站着:“不会,倒是你。”他半睁开眼睛:“刚才生气什么?”

乌珠一顿:“什么生气?”

赵熹微微一笑:“听他要娶我的妹妹,你为什么这么生气?”以至于不顾帐帘还开着,冲口而出那些话。

乌珠说:“我不该生气吗?宋朝要嫁帝姬过来,他们连迎娶的人选好了,可却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。”

赵熹说:“告诉你,你想怎么样?”

乌珠据理力争:“我没想怎么样,我会拒绝他,因为我已经娶了你。可他不应该对我隐瞒这件事。”

你没有娶我。

但,一百天,这个念头在赵熹脑海里一闪而过,他默许了这个说法。乌珠看他不说话,有一点着急:“我真的会拒绝他!我爱你!我愿意像渤海人那样爱你!”

难道乌珠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百天吗?

赵熹感到有一点好笑,有一点怅然,甚至一点微末的愧疚,但不管了,在这种光景下,他开始享受起来:“渤海人?”

乌珠告诉他:“渤海的男人非常勇猛,渤海的女人比男人还要勇猛。她们十个人结成小队,互相监察彼此的丈夫,一旦发现她们中任何一人的丈夫爱上别的女人,她们就把那个女人杀掉,以保证丈夫的忠贞。渤海,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妓女的地方。”

赵熹不置可否:“杀掉女人干什么?是我,就杀掉不贞的男人。”

乌珠说:“那我还是杀掉女人,因为。”那句话又来了,如魔咒:“我爱你,我舍不得你!”

赵熹嗤笑:“少把我代进去。我是道士。”

乌珠说:“你是道士,可你还是爱上我了。”

他说话说的那样得意,赵熹偶尔想要搓搓他的锐气,可最终无话可说。

而乌珠日益得寸进尺:“是不是?是不是?”魔咒一样,“是不是?是不是?……是不是?”

赵熹被烦死了:“是。”

他只出口了一个音节,剩下的话被堵在嗓子里,乌珠把他的身体转过来,凑过去亲他,一个很长很长,没有尽头的吻。嘴唇碰着嘴唇,和昨天的全然昏暗不同,白天的太阳照拂一切。

吻罢的时候,他甚至期待什么,期待乌珠像昨天那样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,在帐篷里,在小溪旁,在……

可乌珠没有,他盯着赵熹的眼睛:“你喜欢我,咱们约定,好么?”

赵熹没想到这个:“约定?”

乌珠再次肯定:“约定!”

他拉着赵熹来到堆垒的箱子中间,这些箱子乍一看都差不多,原本赵熹瞟了一眼以后都没有在意,可乌珠带着他停到了一个很奇怪的,状如棺材的箱子前。

之所以说它像棺材,实在是因为它窄而长,赵熹目测了一下,这箱子若是立起来,恐怕只比他矮一下。

“啪嗒”一声,乌珠打开了箱子上的锁,赵熹无意一看,顿时愣住了。

箱子里面竟然躺着一座六尺来长的观音塑像!

乌珠双手合十,把祂从箱子里吃力地拽了起来。观音坐在如棺箱中,头顶莲花妙冠,胸垂璎珞,右腿支起,左腿下垂,右手放在右膝之上,面若女子,态如男子,眉目低垂之间尽显慈悲,显然是最顶级的能工巧匠用纯金雕刻而成,浑身烨然光滑,连像上的衣裾也层次分明。

赵熹情不自禁退开一步,除了他崇奉道教,与之信仰不同以外;更因为这尊观音像……太大,又太像了。人家说“八尺男儿”,已是男子中彪炳的身材,这观音像足有六尺,和正常人差不多高矮,与祂的金瞳一对视,赵熹竟觉得有些……难受。

乌珠痴迷的声音响起来:“三年前,我随我阿爹出征,攻破了辽国都城,耶律阿果望风而逃,我和斡离不一起,跟随我的三叔斜也追赶他,从岳卢一直追到了野里斯,抓到了他的护卫习泥烈,知道他躲在鸳鸯泺,我就带着一百个人去捉他,他的护卫阻拦我,来一个我就杀一个,杀的枪都卷刃,箭都空了。最后,我抢了他们的兵器,又杀了八个人,俘虏了五个人。赶到行宫的时候,发现耶律阿果已经跑了,把这尊观音像还有传国玉玺都丢在那里。”

“我把传国玉玺奉给了我阿爹,我阿爹把这尊观音像赏赐了我,这是我征伐辽国所获的两个至宝中其一。”

在这尊如生的观音像前,赵熹问他:“其一?那还有一件是什么?”

乌珠说:“你见过,我戴的黑珍珠。”

凌乱而充盈的帐前,一叠叠的箱子里,天光洒进来,映照着这一尊纯金观音,他俩在观音像面前说话。

观音垂眼,看向他们。

“斡离不一直很讨厌我,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?”

当然很奇怪,如果说第一次见面,宗望打宗弼,还可以说是因为他“违背军令,擅自追击”,那么,在宋军袭营的时候,宗望带着其他将领走,却单独把乌珠留在这里,和趁机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?兄弟间再不和睦,乌珠也是归属于宗望帐下的,乌珠的势力全军覆没,宗望能有什么好处?至于乌珠,他更是在赵熹面前毫不讳言,直接诅咒宗望去死。

可这些事情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,赵熹就算感到奇怪也不会多问。

可现在,他竟然对这事也生出了一分关心,为谁?

这不是很好的预兆,可乌珠的声音打断了他如麻的心绪。

观音静静聆听。

“斡离不的阿妈纥石烈,我的阿妈乌古论和我阿爹完颜,三家都是女真贵种,世代婚姻、永为亲戚。完颜部族是最强大的那一个,纥石烈与乌古论都奉他为主人。

直到显水江上挖出了一颗黑珍珠。

珍珠这种东西,只听说过有白的,没听说过有黑的,大家都把这颗珍珠当成稀世珍宝,想要拥有。而这颗黑珍珠产生在乌古论的河流上,开采它的人却是纥石烈人,谁也说不定这到底属于谁。最后,两家坐在一起商量,决定谁也不要拥有这颗珍珠,而是把它送给完颜氏作为礼物。当时,完颜的主人是我阿爹的叔叔扬歌,扬歌的妻子也是乌古论,是我母亲的姑姑。

因为这颗珍珠在乌古论的领地上被开采,它暂时被寄放到了乌古论家。

纥石烈家很不开心,因为乌古论和完颜关系更加紧密,他们认为,这颗黑珍珠送上以后,完颜会更多地把功劳记给乌古论,因为乌古论是当时完颜部落的女主人。当时,我的父亲已经是一名英雄,完颜下一任的主人,一个女真男人可以拥有两名妻子,而我阿爹只娶了一名妻子唐括,当时,他已经准备迎娶我的母亲乌古论,但是,纥石烈想要让自己部落的女子填补上另一个空缺。

于是,他们向辽国人报告了这个消息,辽国人派出银牌天使来索要黑珍珠,乌古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族,根本不能与辽国抗争,为了全族的安危,他们只能献出这颗珍珠。纥石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完颜,说乌古论擅自将宝物送出,背叛了女真,成为契丹人的走狗。

我阿爹因此娶了纥石烈家的女儿,就是斡离不和斡乌欢的母亲。后来我母亲虽然嫁给了我父亲,可排位却在纥石烈之下,两家也因此结下深仇,斡离不听从母亲,将我母亲、我、我弟弟视为女真叛徒,从小就欺负我,长大以后更甚。我阿爹还在的时候,一直告诉我们,女真人应该团结起来,才能够获得胜利。

于是,在攻破辽国的都城以后,我阿爹在辽国皇宫的珍宝库里找到了这颗黑珍珠,把这颗珍珠赐给我,宣告了乌古论家族的清白;也同时把耶律阿果的女儿嫁给了斡离不,嘉奖了纥石烈的衷心,他坐在辽国皇宫、耶律阿果坐过的位置上要我们对着阿布卡赫赫女神发誓,摒弃前嫌,同心协力,广大女真。

但是,萨那罕,关键时候,他还是要置我于死地。他欺骗了我们的神,欺骗了我父亲。”

很长很长的一段话,曲折了三代人的故事,赵熹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,乌珠说:“我最讨厌别人骗我。”

赵熹眨眨眼,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,含糊不清:“喔。”

乌珠双手合十,少顷,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匕首,寒光被反射,照在菩萨的慈悲面庞上,雪白。

话题一转。

“这一尊观音,据说在辽国已经受了几百年的香火,连耶律阿果逃亡时都记得带着祂,想必是很灵的。”

“现在,你喜欢我,我也喜欢你,我想和你成为夫妻,这件事情应该告知父母。可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,你的——”他笑了笑,“想必,他们也不会同意。”

这是当然,赵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迷乱和疯狂,他妈妈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想?昨天晚上,他和旁边这个人在山上,赤裸着身体,像野兽那样!她会晕过去吧!爹爹呢?爹爹让他活了下来,像对待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对待他,知道这件事情以后,他会怎么想?

赵熹转头:“你要我对着观音发誓吗?你知道我是……”

他忽然有点慌乱,因为他并不是那么、那么纯粹的爱着乌珠,观音会不会照鉴?

乌珠说:“不用发誓,我只是想请祂作一个见证。”

赵熹喃喃:“请祂……作见证?”

匕首一晃,乌珠的手指被划开一道,鲜血翻涌出来,他把匕首递给赵熹,冷冷银刃上甚至还有一点朱红,不知道为什么,赵熹有点被晃了眼睛,再清醒过来的时候,他的指腹也破了。

乌珠把手伸向观音如圆月般慈悲的面容,用指尖描绘祂的嘴唇,将红色涂满,又示意赵熹这么做。冰冷的黄金,赤红的鲜血,他两个人描摹了一遍又一遍。

乌珠跪在观音身前,双手合十,口中念念有词,最后,他说:“祂见证过了,以后,你就是我的妻子了!”

一百天。

赵熹在心里给他补了一个限定,他没有跪下来,只是垂眼看向乌珠,乌珠也抬头看他,他们忽然对视,眼神交汇的一瞬间,乌珠哈哈大笑。

赵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,他问:“你笑什么?”

乌珠仍然跪着,然而他带着一点得意,一点嚣张:“当年,我父亲登基,想要辽国册封他为皇帝,两国结为兄弟国,互嫁儿女,为姻亲,但耶律阿果只叫他东怀国皇帝,不肯称我国号‘大金’,也不肯称我父亲为兄长,更痛骂使者:你们小小的女真族,也想娶我的女儿吗?”

他站起来,欢呼一声,赵熹被他横抱起,翻滚在两个铺盖交叠的炕床上。

“脱鞋!”赵熹骂他,“穿外衣不要上……”

他的那点规矩忽然就灰飞烟灭,乌珠兴奋地大喊:“脱什么?”

赵熹察觉到他的意图:“现在是白天!”

然而,是白天又怎么样,乌珠飞快地蹬掉鞋,扒光外衣,把被子踢到旁边去,赵熹被他弄得心脏狂跳,衣服也被扔在床下,他赤裸着,贴在还有一丝余温的炕床上,被温火烘着。

昨天的冷意消失不见,漆黑、疯狂,只有乌珠的眼睛在反光,可现在不是了,天光照见每一处肌肤,赵熹甚至看清楚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,一丝不挂,最原始的,赤裸的身体。

乌珠撑在他上方,辫发垂落。

“可是谁能想到,现在,我,娶了宋朝的康王!”

那是一种宣告,只有一尊塑像认可的婚姻。

他们开始亲吻起来,在透光的帐帘里,赵熹张开了自己的腿,熟练接纳乌珠的性器,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湿的?好像只要乌珠亲吻他,他的穴口就涌出蜜液作为回应,坐着、躺着,年轻的肉体摆出一个个姿势,有时候人真奇怪,也没有见过,但就是能想出来。

赵熹的体力尚算不错,有时候他来了兴趣,就叫乌珠躺倒,他坐着,撑着乌珠,累了就翻身下去,掰开腿,掰累了又合拢,一合拢,乌珠就骤然被挤出来:“干什么呢,不打个招呼!”

赵熹张开一点,又合拢:“筋扭着了。”

乌珠在他的腿缝间磨蹭:“那你换个来。”

赵熹迷迷瞪瞪的:“换什么不要开着腿?”

乌珠忽然不动了,他低头,在赵熹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。

赵熹睁着眼睛瞪他:“你疯了,谁要学那样!”他又笑了:“求我。”

乌珠立刻:“求你了。”

赵熹从床上起驾,翻了个身,背对着乌珠,又缓缓把腰塌了下去,这种姿势他看不见乌珠的动作,只感到他的手掌放到了腰上,性器抵住穴口,又重新占了。

赵熹跪趴着,入目的是被褥,乌珠在后面顶着他,枕头上的花纹摇摇晃晃,乌珠怎么动作的,他压根看不见。

一个错眼,他看到了箱子里,没有被收起来的黄金观音像,嘴唇鲜红,吓得用枕头捂住脸。

可视觉消失以后,穴中进出的性器更加明显,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求欢的、撅着屁股的雌兽。

忽然间,性器抽离,赵熹以为乌珠要射了,可腰被一捞,他翻过身来,迷迷糊糊的,就被乌珠亲着:“不行,不要这样。”

赵熹推开他的脸:“是不是你要这样的?”

乌珠说:“看不见你的脸,我想看着你的脸。”

搞了半天还是得分开腿,赵熹烦着烦着,又笑了,乌珠抚摸他的脸颊:“你真漂亮……真漂亮!第一次见面,你就瞪我,把我看呆了。”

“是你先瞪的我!”

“谁让你盯着我看?”

“谁大冬天的不穿衣服—”赵熹忽然停止,他捧着乌珠的脸颊,强行要求对视,“再说了,盯你,怎么样?”

“找操!”乌珠说,“是不是?”

是个头!

但他们漫湿了半边的床铺。

赵熹泄了几次,射出来的东西被乌珠乱抹,浑身都是干涸的精斑,屁股又是湿润的,干与湿的两重天。乌珠也射了两次,两个人抱在一起。

“不干了,晚上再干吧。”

“咱们可以一直干到晚上。”

真要命,赵熹都被他烦着了,可乌珠借口层出不穷:“我不理你,你还一路跟着我,嚷嚷着要给我上药……”

赵熹百口莫辩,做他家的邻居可真倒霉,分明只是顺路而已。

“在我们女真,春天的时候,成年的男子都可以带着酒出去骑马,看上了谁家的女儿,就请她喝酒,如果她同意喝酒,就是同意了婚事,我们可以用马把她带回去,她的父母也不会询问,一直到有孩子了才会回到娘家。”

蛮夷,没有父母之命的蛮夷,这是私奔!

“——如果女人看上了男人,就跟在他的马后面,讨他的酒喝,期待和他一起回家。”乌珠抱着他,性器蹭过他的肌肤,又缓慢抬头,“你一路跟着我,是不是这个主意?”

是个头!

可赵熹仍然不说话,渐渐抬头的,滑动在他臀部的性器,他屈起一条腿,放它进来,穴里原本的精液和淫水被挤出,两个人齐齐喟叹一声,那是很好很好的白昼辰光,天一点点暗落。

赵熹坚持要洗澡:“我今天还没有练字。”他软了声气:“你要是天天这样,我就不和你住了。”

乌珠皱眉:“那你要和谁住?”

赵熹说:“不知道!”

他就被乌珠抱在怀里:“你就得和我住一起。”

一百天,或者九十九天半。

那种被人爱怜的,捧在手掌心的疯狂感觉,赵熹坐在浴桶里,乌珠赤裸着上身,手段很拙劣地给他浇水,就算只洗身体,水花还是溅到了赵熹的耳朵里。

乌珠说:“我就知道……”

赵熹闭着眼睛,捂着耳朵:“你又知道什么了?”

乌珠说:“你每天洗完澡,就不好好穿衣服,披着头发到我帐子里,还离我很近。”

赵熹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:“嗯,对,我勾引你。”

乌珠的手放开水瓢,渐渐下伸,摸到他的穴口,一点精液导出来,湿淋淋的赵熹被他抱出浴桶。

赵熹问他:“我的洗澡水好用么?”

乌珠说:“什么洗澡水?”

赵熹笑道:“狗用我的洗澡水。”

乌珠说:“狗还干你呢!”

铺盖彻底湿透,赵熹存心要治一治他,一点没管,敞着双腿任他干,要摆什么样就摆什么样:“有扑子,你还用手给我上药……”

赵熹终于被他说中一件事,有恃无恐眨眨眼睛。

乌珠说一件,就得干一回,反正在他口里,赵熹就没有一瞬间不想勾引他的,从头到尾对他的心思就不纯,更条分缕析、引经据典,完美论证了赵熹对他一见钟情,春心荡漾,恨不得当场被他拴在马背上带回家。

天终于黑透了。

赵熹其实也有点不行了,他虽然不大用出力,可精液还是得射出来,小腹都因为多次高潮都酸痛了:“吃饭了……”

乌珠又射了一遍,精液挂在赵熹的腿上,他抱着赵熹躺了一会儿,又道:“我去叫。”

他正起来的时候,感到后腰一阵猛力。

是赵熹踹了他腰一脚。

全世界顿时炸开金星,乌珠半天没有站起来,只感到一阵腿软和眩晕,赵熹的小腿肚上还挂着一点精液,在后面警告他道:“一天七次,腿是会软的。”

他趿着鞋路过乌珠,精液淌到脚踝上,微微干涸。

乌珠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踝,把他也拉到地:“说谁腿软?”两个人在翻滚着搏斗,最后赵熹的头碰到了箱子,他痛得仰头嘶声,正好撞见观音下顾的眼神。

纯金的面容,赤红的嘴唇,那是他和乌珠交汇的血。

帐外,康履响起,但没有敢进来:“大王!二太子请您去,说、说——”

乌珠凑上来,抚摸他的后脑勺,和他拥抱在一起,如同观音唇上交汇的血。

“说什么?”

“官家来了信,说您在这儿一个多月了,他很想念,请您回国!”

赵熹顿时清醒过来,他感到乌珠的胳膊僵硬了:“我回国,那盟约怎么办?”

康履拉长的、兴奋的声音,在帐外响起:“换五大王来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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